乍暖还寒初春时，一条歪歪曲曲的泥泞小路从北边挤进山脚下的小村子，又被迟迟离去的寒风从南边赶了出去，撞向天边，碎成几缕惨淡的云。

他懒散地靠在村口的路牌下，身边停着一辆独轮车。他看着孩童骑着色彩缤纷的童车，两个轮子在石子上唱着愉快的歌；一位老大爷驾着三轮车，车上装着石料，三个轮子在泥水中稳载着对新房的憧憬；一个长发青年开着并不闪亮的轿车，四个轮子狂野地掀起一片片泥渍，呼啸而过。

他想起多年以前那个热闹的夜晚，他满怀兴奋地坐在观众席上，脸上还带着专属于孩子的希冀。一阵欢快的音乐过后，一个小丑骑着独轮车打着欢快的圆圈，从左到右，从前到后。闪闪发亮的红鼻子，毛茸茸的鬈发，五颜六色的衣服……那个夜晚，他认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笑容：从左耳到右耳，一个完美的弧度始终挂在小丑脸上。小丑的快乐感染了场上每一个人，人们大喊：“好啊，再转一个圈！”“厉害啊！做个倒立吧！”他记住了独车上变换着姿势的小丑，记住了让人发笑的完美弧度。那一刻，他想做个小丑，永远给人们快乐，永远挂着笑容。

直到有一天，他真的实现了自己的“梦想”。看着父亲满脸沟壑中流下的汗水，他懂得了生活的不易。

他开始扮上浮夸的妆容，每天顶着红鼻子，任由生活在脸上撕扯开一个“完美的弧度”。他如一台任人摆布的机器，单手倒立在独轮车座上，连人带车不住地发抖，场上却时不时传来冷冰冰的声音：“卑微的人，就该做猴子的活。”他一愣，重重地摔在了地上，却只能笑着爬起来，用堆满快乐的脸讨好雷鸣般的哄笑，眼泪只能滑进肚子里，跌成碎片，划伤颤抖的心。

生活如戏，他只是个虚假的演员。他曾渴求能带给别人笑容，没想到自己的不幸才是最大的笑料。还是个孩子时，他认为小丑是最美的。而那张面具下流着多少辛酸的泪水，他今天才明白。他所拥有的不过是一架独轮车：只有一个轮子行走，只有一个人面对生活。

他还有选择吗？毕竟，没有人甘心活在冰冷虚假的世界。四个轮子渐行渐远。他摸摸厚包裹里一沓沓百元大钞，冷笑一声，身下的独轮车发出不情愿的叹息。

四个轮子“吱——”停住了。长发青年满脸愧疚，掏出湿巾道歉。两个轮子上传来笑声，笑得欢快；三个轮子上传来笑声，笑得欣慰。一个轮子上绽开了完美的弧度，毫无掩饰，发自肺腑。

金秋时节，空气里满是丰收的喜悦。宽阔的柏油路穿过村子，把村里人对未来的希冀送向远方，他们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。

他懒散地靠在村口的路牌下，摸摸干瘪的包裹，笑了，身边停着一辆独轮车。